听《冀西南林路行》[1]有感作
田雨从山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,石家庄。即便是这座二线城市几乎也像是要吞了他,明天的未知让他恐惧。
夜幕覆盖华北平原,田雨站在天桥上,点起一支烟,默默望着路旁墨绿色的工地,一辆挂车运着一袋袋水泥消失在工地门后,车上是太行水泥字样。他想到了太行山,华北的脊柱,横在河北的西南角。小时候父母带田雨去太行山,记忆中太行山,万丈红崚,绿栈镶嵌,横贯天际,塔柱石峰,耸立千尺,形如刀切。谷中鱼跃,水鸟息;山间鸟鸣,山雀栖。
他去了太行水泥,打算去打听这份工作。
第二天早晨,出发。工厂开始生产,冷酷的烟囱贪婪地向天空吐纳恶狠狠的烟。
田雨顺着岩壁的山路,看到谷下的河,父母带田雨也到过这条河,那时,还不叫泥河,只叫河,现在叫了泥河,原因是河慢慢浑浊了,从前的泥河纵鱼托帆,有时像炸药声的隐隐雷声像是在预告未知。如今,不速之客开山拦河,建水库,随后水鸟隐迹。骤降的夏雨名不虚传,乌云踏步,紧接着像是炸药包乐团在表演一样的隐隐雷声,隆隆的几乎像是山体陷落一样,欲要再生出一条新河,冲毁阻挡泥河的水坝,冲毁一切通往太行山的公路。建起的水库无颜色,田雨又想:“也是,死去的生命如何有颜色呵?”雷声滚滚,一股怒潮在山涧冲荡,田雨害怕了,这里的异化让他感到惊慌,云雾里他哀哀的叹气,“这里的景似乎的确变了。”
田雨离采石地愈来愈近,火光汹汹,使他愈加不安,阵阵隆隆雷声还在耳边。山地的颜色愈加惨淡,裸露着黄褐色或灰白色。他心中的万丈红崚早已湮灭,山依偎起来,猥琐不堪。轰隆的机械声被迫他转移视线,巨大的机械像吞噬腐肉的乌鸦,把光秃秃的庞然巨物拆解得支离破碎,在向上看山峰也早就削去一半,山岭密集分布着被炸药开膛破肚的山体。开采,爆破,敲打,切割,运输,漫山遍野白成一片的冀西南立着一块牌子:建设中国钙都。
短暂的歇息后,工人们开始吃午饭,田雨恭敬上前询问,“师傅们,这儿工资怎么样?什么时候休息啊?”工人都在搪瓷碗里扒饭,顾不上他说话,一位和田雨年龄相仿的工人抬头瞥了一眼田雨,紧着低下头看着碗里,“凑合过。”田雨愣住了,蹩脚的普通话中夹着乡音,“ 你们从山西来的?”。工人们只是低声说了两句,但听出大概,因为这里离家离城市近,回家过年也体面,所以很多人都愿意来到大城市拿着临时收入,过着临时生活。
午饭结束,田雨还是在看着采石人工作,听到隆隆雷声般的爆破,看到震荡的山体,石块在疑惑与卑微中被切割。送至大城市,成为驱动都市和文明的燃料,万丈高楼平地起。前进的,一个新世界在展现,但用以修筑的石灰却非这新世界的一份子,前进只是徒然,新世界只是泡影。田雨内心像是乱麻,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了。石灰回不到太行山,他们也从家乡被剥离。脑中一时间,炸山的警报,爆破的巨响,火车飞驰与鸣笛,泥河的滚滚雷声,炸药炸山的声。田雨头痛欲裂。挪到工人们休息睡觉的棚子。
夜色将要压倒华北。田雨站在二楼的工棚,手耷在栏杆上,无力感持续袭来,他又点起一根烟。默默的看着光秃的山体,山似乎在嘶吼,引得他又头痛,紧又吸一口烟,勉强舒缓些。不去看山,低垂下头,黄澄的水中,他的倒影。山石离了太行都做了水泥,筑成阶梯,筑成樊篱,筑成对异乡客的敌意。而他离了家乡,去更大的城市做了异客,又在文明的高楼中做了水泥砌成的进步的阶梯,做了自己的樊篱。
无尽的夜幕。田雨走了,向乡人告诉自己要走,工人们只是沉默着,点点头。
他不知往哪里去,迷惘的灵魂,滚烫的额头,山里氤氲黑暗,他看不清前方,雷鸣与爆破声,隐约耳边回荡。
2022年10月14日03:42:58
2022年11月19日03:01:16